在今年初的中国人大会议上，中国提出要在5年内投资1.4万亿元人民币建设3600万套保障性住房。其中，今年的目标是1000亿的投资和1000万套保障性住房建设和改造。这大约是自罗斯福新政和约翰森“伟大社会”（The Great Society）以来，人们所构想出来的又一宏大的社会进步计划了。历史其实也是一种早已发生的未来。计划很宏大，值得思考的是：从其他国家已经发生的历史大计划中，我们可否汲取经验和教训，避免保障性住房成为一系列社会问题的温床？

从建筑设计的角度看，我们认为中国的保障性住房建设可以载入世界建筑史册。与美国历史上的社会大计划不同的是，今天中国的建设者有更多的设计理念可以选择，有大量的新型建筑材料可以利用，有越来越精湛的工程技术做支持。更重要的是，和谐、环保、可持续发展、包容经济和循环经济已逐步深入人心。它们为多快好省、经济实用和体现美满生活的保障性住房提供了深厚的社会人文资源。

我们对中国的自信来源于此前的建筑设计实践。比雅克所居住的丹麦是一个人口密度高、社会文化多元和土地资源极其稀缺的小国家。在丹麦和北欧其他城市，每个建筑设计都要和公共、私人、非政府、工薪阶层、富裕阶层和其他利益相关者打交道。每个相关者都有自己的意愿和对社会发展的立场。

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比雅克不能把自以为最美的设计兜售给他们，也不是仅仅按照雇主的想法去强加给其他人。一个好的建筑设计师要明白的是：他不是造房子的，而是帮助各方展现和表达他们的一种共同的、公共的、人文的生活方式。优秀的建筑师就像一个耐心的“接生婆”一样，用建筑设计来调理各方之间的对话，找到相互理解的和谐方案，然后让它以建筑的形式顺产下来。所以，好的设计永远是对话的、进化的、渐显的。它让各方都感到最后的设计是他们自己创造的。而建筑设计师只是一个隐性的工程师。

如今，更多的世界建筑在追求“没有工程师烙印的自然工程”。按照这种方法，我们发现：如果把经济住房视为一种产品，它不必是简陋的代名词。它可以是舒适的，甚至是享受的。要做到鱼与熊掌兼得，以下设计原则也许有参考价值。

1. 从本土的历史建筑中去寻找设计灵感。世界建筑界越来越推崇“乡土建筑设计”（Vernacular Architecture）。好建筑不必是建筑师的艺术作品，不必表达设计者的价值理念和社会态度。它应该从历史的建筑中寻找与当地自然环境和人文风貌相一致的风格。因此，每处保障房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人文气息。对居住者，那将是最好的风水。

2. 让智能技术融入整体建筑的设计中。与信息技术、通讯技术、交通技术、医疗技术企业合作，为他们把生硬的技术社会化提供机会。你会吃惊地发现，保障房的智能化不仅不是一种奢侈，而且是引领新生活方式经济的选择。企业会抢着付费参与。因为，谁控制了智能基础设施的端口，谁就拥有先机。

3. 在保障房的设计中预想未来城市面临的挑战。只有预想设计，保障房才不会很快就落后于社会的变化，沦为凋敝的社会荒漠。我们可以预想的社会挑战有：人口老化，水资源缺乏，交通拥挤，洪水泛滥，移民问题，能源危机，社区犯罪等。与已经成型的老社区相比，保障房更有机会考虑这些城市问题，并成为其他社区改造的楷模。

4. 渐进的、进化的设计方法。经济保障房涉及到社会多元利益相关者，面临他们之间不同的意愿，甚至矛盾冲突的生活形态和价值观。我们的经验是，让设计过程成为一个与各方对话的思想沟通过程，让每一轮设计方案都成为凝聚社区共识的垫脚石。最后的方案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它往往折射出各方潜含的意愿。让人们有集体创造和参与的自我满足。

5. 兼容“生态化经济”（Ecolomy）原则。生态保护不应该等同限制居民消费和工业生产。生态化的经济可以开启一道新的生产和消费的维度，扩展我们对经济生活的理解。在《是就是多》的书中，比雅克详细地列举了多种利用生态的概念创造更新的、更多的、更享受的居住方式。

6. 追求实用主义的乌托邦。经济型的住房强调实用，但不必太实际。设计者想象力的贫困有可能造成年轻一代居民的贫困想象力。即便有预算的限制和先天的不足，好的设计师可以把梦想、美满、赏心悦目、丰富多彩和和谐共处设计进入保障房项目中。

7. 善于倾听，甘愿被动的原则。客户和利益相关者的真实想法不等于设计师需要解析的关键问题。各方的想法囿于历史的经验，设计师却要在未来的时空中创造一个包容的建筑。因此，不带框框地倾听，被动地让各方牵引自己的思绪，这是理解关键问题的必要修炼。如此，设计师才可以找到深度的共识，然后演绎出体现各方未来共同意愿的设计。

8. “多元才会完美”的原则。如果只追求容积率，住房一定不完美。如果只要居住效率，环境不一定完美。保障房的完美衡量标准可以是多元的。它可以包含社区社会的、经济实用的、环境保护的。它允许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维度上找到自己的最佳体验。多元完美的原则也适用于所有的城市建筑设计。

9. “完全依从”的设计原则。有些设计师认为不可能让所有的利益相关者满意，所以不能依从所有人的要求。在这样的预先假设影响下，设计的自由度降低了，创造性弱化了。在《是就是多》一书中，我们用北欧的实践证明，坚持“完全依从”的设计原则促使我们用悖论思维看待多种矛盾，激发我们寻找复杂现象背后的关键问题。这个过程很艰难，但却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共识。

在纽约讨论上述原则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共识：中国社会不能套用西方后工业社会的环保主义与可持续发展的信念。所以，我们提倡“享受型的可持续发展”。研究证明，可持续发展所提倡的减少使用（reduce），重复使用(reuse)，回收再生（recycle）不一定环保。在中国，亿万人民刚刚开始梦想享受人生。没有政治家敢于逆此潮流。“享受型的可持续发展”的观点认为，我们可以重新设计已经有缺陷的经济，例如我们对深圳一个废料场的新设计。它鼓励人们以积极正面的态度去看待既有的历史局限和行为后果；它运用重新审视（redress）,主动回馈（reciprocate），良性循环（replenish）的态度和方法来让生活更美满，更环保。如果用这样的发展理念来设计中国的保障住房项目，也许它能够为中国经济的新模式提供有益的启发。

注：比雅克·英格斯(Bjarke Ingels) 是上海世博丹麦馆的主设计师，师从建筑大师库哈斯。在丹麦和纽约有自己的事务所。鲍勇剑是加拿大莱桥大学的管理学教授。本文源于二人在纽约的对话。